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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大都会 异国华夏情
2023-05-26 来源:《社科院专刊》2023年5月26日总第645期 作者:许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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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长江(语言所)

■唐代干漆夹纻佛像   作者/供图

  走进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门内左侧是用两条警戒带拉起来,象征性地与大厅隔开的安检通道;安检员一看我这与他们另类的长相,就要我出示护照,验看后放行,顺利入内参观。

  这座博物馆很有名气,也很大,有十多个展厅,里面收藏了众多来自世界各国的艺术品。要想仔细参观,不来个几回很难窥其全貌,我只能有选择地重点看看自己所关注的内容。于是,就径直走到厅内右侧的服务台索要参观指南,只见里面坐着的几位美国姑娘略显迟疑地看着我,估计是搞不清我要哪种文字的,因为在她们眼里,亚洲人尤其是东亚的中日韩等国的人模样儿都差不多,这就像我们看欧美人,乍看也分不出是哪个国家的一样。我随即说“Chinese”,她们立马就递给了我印制精美的中文导览图。

  作为中国人,我最关注的自然是华夏艺术品在这里的展陈情况,便按图索骥,最先来到位于二楼的亚洲艺术部中国馆。进去后,看到里面陈列着很多从商朝到清代的陶器、青铜器、铜镜、瓷器、佛像、壁画、家具、玉雕、水墨画……

  汉字书写

  馆内一条通道的墙上,有一块硕大明亮的电子显示屏,上面反复滚动演示着书写汉字时的运笔规则、间架结构、比例布局;画面寂静无声,也没有对应的文字介绍,能看懂的自然懂,看不懂的似天书。

  我站在屏幕前看了很长时间,发现演示的内容,是在米字格的临摹帖上,综合运用书写汉字时的多种笔法,如折返、逆回、恋流、回环、腾跃、直移、顺延、接续、平移等,将汉字的点、横、竖、撇、捺、提、折、勾等笔画的起笔、行笔、收笔,以毛笔书写的形式,中规中矩地清晰展现出来。其中,运笔时,每一笔画的笔骨中心线,都是用一根细细的红色线条来显示笔锋的延伸走向,笔走到哪里,红线条就跟到哪里,笔锋提顿折拐时略微停顿,红线条的速度也明显地跟着放慢,笔住线停,使人看得清清楚楚。汉字笔法反映的是文化,汉字书法体现的是艺术,前者是后者的基础,一笔一画都体现着汉字因形见义的文化底蕴。想来选题布展者,应是对汉字有着相当深入了解的华人,用这种形式传递展示华夏文明博大精深的文化内涵。其立意,当点赞。

  我注意到,来这里参观的人,大多数是以观看实物展品为主,关注这屏幕的人不多。客观而言,对于这种极具中华传统文化特色的非物质形态内容,也确实很难使用另一种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来,而且,即便是词不达意地翻译成外文,估计那些不了解中国历史与文化的外国人,也弄不懂其中的真谛精髓与神韵,反倒不如用这种图示分解的方式来得直观了然。

  唐朝佛像

■唐代干漆夹纻佛像   作者/供图

  走到佛像展厅门口,两位身着制服的女工作人员,听说我来自中国,便微笑着说:“Welcome to visit.”

  进去后,展厅尽头正中,是一尊来自直隶省(今河北省)正定县隆兴寺的唐代佛像,像的袈裟纹路流畅逼真,面颊丰腴,垂目慈光;神态宁静,祥和端庄;盘膝静坐,犹如真人,整体造型细腻精美。它为何远渡重洋漂泊于此?

  1917年,有个日本古董商在北京收购到四尊佛像,外行人肉眼凡胎看不出门道,可他却是了解中国历史文化的商人,一眼便看出了这几尊佛像是采用干漆夹纻古老工艺制作的稀世珍品,文物价值非同一般,立马全部高价收下。而后,自留一尊,将其余三尊运到纽约公开出售。很快,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就高价买下了这尊佛像(另外两尊分别被华盛顿弗利尔塞克勒艺术馆和巴尔的摩沃尔特斯艺术馆买走)。

  干漆夹纻工艺是我国传统的手工技艺,东晋时就已用在佛教造像上,它用干漆、苎麻、五彩石粉等做原料,先用泥做佛胎,再经浸漆麻布多次包裹、风干、打磨等多道工序,最后脱胎成型。这种佛像造型润泽柔美,色彩亮丽,质感逼真,能长久地保持造像时的初始韵味,且重量轻,不易开裂变形;但是制作成本极高,历史上很少用这种工艺制作佛像,而能从唐代留存至今的,更是凤毛麟角。

  佛教造像本是佛门圣物,随着时间流逝,除了体现自身的教义外,更多的是其承载的艺术内涵衍生出来的文物价值。这尊佛像在中国佛教造像艺术史上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文物价值等同于日本的国宝级文物——奈良唐招提寺的鉴真和尚干漆夹纻像,堪称中国馆里众多艺术珍品中的镇馆之宝。

  离开展厅时,她俩儿还向我点头示意,我也微笑回礼;目光对视瞬间,分明感到她们的眼神中,有一种“这些佛像都是你们祖上留下来的”含义。

  元代壁画

  中国馆里最引人注目的,也是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来自山西省洪洞县广胜寺的元代彩绘壁画《药师经变》图,它又为何要漂洋过海,来到这异国他乡“弘扬佛法”呢?

  说起来,这又是一段往事。1928年,广胜寺年久失修,殿宇倾圮院墙坍塌,破败不堪;没钱修庙,众僧四散,佛心不拢。这时,几个来华收购中国古代艺术品的美国古董商,得知广胜寺有壁画,便通过中间人向当地官员及乡绅联系,入庙求购。对此,寺僧们觉得,庙要是倒了,画也就没了,还不如把画卖了,用得到的钱修庙。那时,人们没啥文保意识,遂将壁画从墙上剥离下来,分割成块售出。次年,寺僧们还在庙内立碑一通,将此事的缘由经过刻于其上,碑文是《重修广胜下寺佛庙记》,“山下佛庙建筑,日久倾塌不堪,远近游者不免触目伤心。邑人频欲修葺,辄因巨资莫筹而止。去岁有远客至,言佛殿壁绘,博古者雅好之,价可值千余金。僧人贞达即邀请士绅估价出售,众议以为修庙无资,多年之憾,舍此不图,势必墙倾像毁,同归于尽。因与顾客再三商榷,售得银洋一千六百元,不足以募金补助之”。至今,这通碑刻仍旧立在寺中。于今而论,以当时的情况看,此举虽属不得已而为之,但也实在是令人无语,扼腕长叹。

  这幅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壁画,构图宏大,工笔细腻,层次分明;画面中,药师佛与众仙的构图布局,疏密有度,色彩艳丽,明暗相宜;人物主次排位合序,佛姿举止动静传神,虽经700多年寒暑交替,艺术魅力却不减当年。我对佛教知之甚少,不大懂画中的含义,只是觉得艺术的民族性和世界性是相通的。但不知为什么,站在画前看着看着,忽地产生出一种希望它能够回到那遥远东方故乡的冥想。因为,在近百年后的今天,广胜寺里还存有少量当年本是连在一起,而没有被卖出带走的壁画残块,如能完璧归赵,还乡故里,完整地复原上墙,当为盛举。

  据介绍,壁画几经辗转来到美国,不久就被热爱中国传统文化的收藏家、医学博士阿瑟·姆·赛克勒(1913—1987)买走;后来,他将壁画捐给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经专业修复后,作为中国馆最知名的馆藏珍品永久展陈。1986年,赛克勒曾向北京大学捐款,在鸣鹤园建立了一座以教学研究为目的的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是为后话。

  实际上,这里包括《药师经变》图在内的每一件流失到海外的中国艺术品,都有着一段背井离乡的漂泊经历。然而,世事福祸相依,画被修复后,能在这里得到专业的精心保护,并使这一中国瑰宝在更大的范围内向更多的人展示其自身恒久的艺术魅力,亦不失为另一种归宿。

  巡逡一日,走马观花。鉴赏之余,我发现这里展出的各类艺术品虽然风格迥异,但是都遵循着一个相同的布展理念,那就是尽量模拟出展品各自原本所处的文化环境和历史氛围,努力体现它们在各自国家时的人文特征,使人看后不显突兀,没有那种水土不服的生硬感,而这种构思本身,反映的也是一种艺术观念。如,原物整体搬迁过来的古埃及石质典德尔神庙、古希腊的人体雕像、墨西哥玛雅文化的石刻浮雕、日本幕府时期的铠甲、中世纪哥特式建筑艺术,以及等比例局部复制的中国苏州园林里的滴水瓦脊、湖石回廊、小桥流水……

责任编辑: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