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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所陈民镇:也谈“句吴”之谜


2016年06月14日 08:55    来 源:《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年6月14日第985期     作者:陈民镇

  《中国社会科学报》2016年3月15日发表了倪祥保《“句吴”之谜》(以下简称“倪文”)一文,文章指出“学界至今还有很多人将‘句吴’理解为春秋时代吴国的国号,其实有误”,认为“句吴”之“句”应按《说文》“曲也”的诠释,表示泰伯、仲雍对吴地族群“曲而从之”;“句吴”只出现、存在于泰伯“自号”阶段,并没有也不能够取代“吴”成为新的族群名号,更没有成为国号。笔者对该文观点难以苟同,在此试作澄清。

  出土材料佐证

  “句吴”为国号

  从最能直接反映吴国国号的吴国青铜铭文看,吴国有“句吴”之称是没有疑问的。倪文认为“先秦时期所有历史学家、众多经典文献以及出土文物铭文都没对‘句吴’有更多记述”,实则忽视了大量发现的吴国青铜铭文以及相关研究成果。“句吴”作为国号,吴国铭文习见,通常写作“攻”、“工”等,均音近通假作“句吴”。董珊在《吴越铭辞研究》一书中认为,“传世文献所见吴越国名或称‘句吴’或‘於越’,都已经见于出土文物。吴国名有多种通假字写法”,已准确指出这一点。

  除了“句吴”,铭文也有简称作“吴”的例子,但数量较少,所见用例也不及“句吴”早。目前“句吴”最早见于阖闾时期,如吴王阖闾又称“吴王光”,或“句吴王光”,以后者更为常见。陆振岳的《“句吴”与“吴”》一文注意到金文的记录,认为写作“句吴”的有14例。但据笔者初步统计,目前以“句吴”为国号的吴国铭文至少有52例,相关器物自吴王诸樊延续至吴王夫差,渊源甚早,传承有序。倪文忽视了相关青铜铭文的铁证,所谓“‘句吴’这个名号存续的时间非常短暂,应该没有用在‘荆蛮义之,从而归之千余家,立为吴太伯’之后”的论断无从谈起。“句吴”至少在吴国人看来,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号。“吴”系“句吴”之省,既见于吴国人在某些场合的自称,更多则见于中原人士的称述。

  “句吴”与古越语发音有关

  下面再来分析“句吴”一称的由来。据《史记·吴太伯世家》,泰伯(太伯)立国后“自号句吴”,《汉书·地理志》颜师古注已经指出:“‘句’音‘钩’,夷俗语之发声也,亦犹‘越’为‘于(於)越’也。”颜注的解释已点出问题的要害,“句吴”和“於越”作为国族称号,均与吴越两国的方言有关。诸如周振鹤、游汝杰、董楚平、王文清、陆振岳等探讨过“句吴”这一指称的学者,基本上都认同“句吴”来自吴地方言。

  以“句”开头的地名或人名,尚有“句容”、“句章”、“句践”等,基本与吴越地区有关。周振鹤、游汝杰早已指出,此类称名实际上源自古越语。董楚平也强调,吴越的地名、人名基本上以鱼韵字及其紧邻的侯韵字发声,这正是古越语作为胶着语的重要特征。吴越先民可能有不同来源,但经长期融合,到春秋时期已然是“壤交通属,习俗同,言语通”、“同俗并土”,吴越地区共通古越语也不难理解。倪文将“句吴”拆解为“句”和“吴”,并将“句”比附《说文》中“曲也”的解释,很难合乎事实。

  与“句吴”相类的还有越国国号“於越”。董楚平指出,“於越”也是古越语特征的称名,传世与出土的越国铜器铭文从不自号“於越”或其他对音,而是清一色的“戉”字。这一说法现在看来不够准确。事实上,无论是“於越”指称的语言特征,还是越国青铜铭文的实证(如越王大子矛),都说明“於越”与“句吴”一样当是自称。

  “句吴”出自吴地春秋时期的方言,正统文献多言“吴”而不言“句吴”,与吴国金文所见形成鲜明对比。在此之前,叶文宪、殷伟仁等学者将“句”理解作勾画,刘建国将“句”理解为句国。诸如此类的看法,正如倪文将“句”理解作“曲”一样,均为忽视古越语特点的望文生义。

  “先吴”与“曲而从之”辨析

  倪文表示,之所以将“句吴”之“句”理解为“曲”,主要源于他对《史记·吴太伯世家》的“文本细读”,由此引申出所谓“先吴”和“曲而从之”的理解。笔者对此试作辨析。

  倪文认为,“句吴”之“吴”基于“先吴”,“先吴”在泰伯之前已存在;司马迁言“太伯之奔荆蛮”,而不言“泰伯之奔吴”,是因为他认为泰伯之前没有“吴”,这与事实不符。上述说法似有商讨空间。吴国君主系姬姓,属于周人支系,这一点殆无疑义。诸如《左传》《国语》等先秦典籍以及鲁襄公、孔子、周敬王等人,均承认吴国王室为姬姓。1954年出土的宜侯夨簋,说明周王室确在吴地封建诸侯国。至于“吴”这一国号的来源,或以为吴国先祖受封于江南时始得此名号,或以为在陕西存在“西吴”,江南之“吴”系其分化,尚存较大争议。如果说吴国祖先到达江南之前已有“吴”,证据似乎更不充分。

  倪文认为,环太湖流域马家浜文化、崧泽文化、良渚文化等考古发现,说明“苏州一带‘先吴’文化远早于泰伯、仲雍,可以表征‘先吴’族群早已存在”。实际上,吴地的族群经历过较大变动,如良渚文化盛极而衰,此后宁镇地区的点将台文化、湖熟文化等依次登场。环太湖流域则有钱山漾文化、广富林文化等不断嬗替,与良渚文化没有直接关系。可以确定,吴国建国后,其主体民族与统治者迥异。按照《史记》说法,吴地土著是“荆蛮”。此外,曾昭燏、尹焕章指出,当地居民即蛮夷,卫聚贤以为是苗人,董楚平认为是淮夷,更多学者主张吴国的子民与越国同族。“荆蛮”之说近来得到分子人类学研究成果的支持,或许更近事实。所谓“先吴”纯粹出于想象,考古学、分子人类学等方面的线索对“先吴”的说法都是不利的。总之,说“先吴”在泰伯之前已存在,证据不充分,《史记》“太伯之奔荆蛮”的记载更严谨。

  倪文认为,“所谓‘句吴’,在表示泰伯、仲雍对吴地族群‘曲而从之’(即归而改从当地氏族)意思的同时,还标明自己是非正宗‘吴人’”。但是,“句”不能理解作“曲”,吴国立国之前也无所谓“吴人”,“曲而从之”无从谈起。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韩慧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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