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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安岭地区古代摩崖题记考察记
2020-04-17 来源:《社科院专刊》2020年4月17日总第515期 作者:布日古德 青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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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在内蒙古阿尔山市境内发现回鹘蒙古文和契丹文古代摩崖墨书题记,我们对此进行了考察并对其中的蒙元时期回鹘蒙古文题记进行了研究。2018年,我们又在内蒙古赤峰市克什克腾旗境内新发现20多处元代摩崖题记群,涉及汉文、回鹘蒙古文、八思巴蒙古文、契丹文或女真文、藏文以及宗教符号图案,为国内罕见,初步研究成果也将在近期发表。
  
 
  区域历史与摩崖题记
  
  阿尔山发现题记处位于大兴安岭中部,克什克腾旗发现题记在大兴安岭的南段。大兴安岭是东胡、鲜卑、室韦、契丹、蒙古等中国古代诸多游牧民族的发祥地,不少民族曾在这里发展壮大,之后有些迁徙至蒙古高原,有些南下入主中原,建立起强大的北方政权,谱写了我国古代北方民族历史的辉煌篇章。很多北方民族将大兴安岭视作神山圣地,在此留下了他们的历史足迹,特别是一些文字文物遗迹,这对于了解和研究他们的历史文化尤为重要。

  我们对新中国成立以来在大兴安岭地区开展的考古和文物调查研究进行了梳理,发现有关摩崖题记的不少记载和报道。其中,最重要的是于20世纪70年代文物工作者进行的历史文物普查报告,为我们提供了诸多重要信息,包括一些很具体的描述。近年地方上的历史文物考察研究,也有新发现和有价值的线索。通过汇总和分析,我们可将大兴安岭地区摩崖题记划分出几个主要区域,有哈拉哈河流域、洮儿河流域、归流河流域和西拉木伦河流域等。另外,霍林河、绰尔河、阿伦河流域也是值得关注的区域。从历史地理角度观察,这些区域也恰好处于东西南北古通道沿线,大多位于大兴安岭中部和南部,但不排除在其北端亦发现墨书题记的可能性。
  
  摩崖题记实地考察
  
  根据这样的基本认知,我们制定了进行现状调查和发现新资料的考察计划,并在2019年9月首先在兴安盟科右前旗实施实地考察。科右前旗在20世纪70年代曾一度属于吉林省管辖,为题记分布最多的地区。1975年4—7月,吉林省博物馆考古队、吉林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与地方联合进行了全面的文物普查,发表有《内蒙科右前旗发现六处古代墨书题记》(以下简称《题记》)一文,描述了调查情况。这也是我们首先选择科右前旗的主要原因。

  第一站是阿力得尔苏木杜尔基哈达。按照文物普查报告,原海力森六队和海力森五队之间有一处面向东南、被称为杜尔基哈达的断崖下方有2处蒙古文题记。根据这一记载,我们在西都尔吉和东杜尔基之间403县道北侧找到一处断崖。当地一位60多岁的老乡也告诉我们此摩崖上曾有过类似藏文的文字。我们现场看到崖壁部分因采石造成崩塌,在一处断崖脱落形成可避风处的下方有个凹陷。据老乡讲,这是人为爆破造成的,原因是民间传说这里有通往另一处的暗道,有人为了找暗道门炸了这一处,而文字题记原来也恰好就在这一面崖壁上,今已荡然无存。

  第二站是阿力得尔苏木黑牛山。我们在阿力得尔苏木203省道南混都冷一队通往西和热木嘎查的乡道西侧找到一处面向东的较大山崖,崖壁背靠黑牛山,东面紧挨归流河支流西地扎拉嘎河,北侧有金界壕遗址,均与《题记》所载地理位置相一致。我们在崖壁上找到了深浅不一的回鹘蒙古文和八思巴蒙古文墨迹共10处,这与《题记》所描述的两座大砬子上共4处墨迹略有差异。虽然墨书题记不够清晰,但从八思巴字以及回鹘蒙古文的书写形态,不难断定属于元代题记。发现新题记并进行断代,是此次考察的第一个收获。

  第三站是阿力得尔苏木“阿巴盖因昆岱”。在该苏木拉斯嘎查之归流河南岸有一小山洞的山崖,当地人称“阿巴盖因昆岱”。在离地面10米处的一面崖壁上找到字数颇多的女真文以及人物、树木、山林、动物等生动的墨绘岩画,与《题记》描述相符。我们新发现了一处回鹘蒙古文墨迹,对于推断题记的年代可提供依据。

  第四站是乌兰毛都苏木毕其格台哈达。沿着归流河一直往西,到达乌兰毛都苏木草根台嘎查之呼肯扎拉嘎地方,在归流河北岸当地牧民朝克图家定居点旁边找到了有题记的摩崖,当地人称毕其格台哈达。该处题记是近年当地牧民发现后被学界关注并开始研究的一处题记群,为此相关部门也采取了一些保护措施。不过,目前还没有全面介绍整体状况的报告。为此,我们进行了详细的统计和测量,共发现回鹘蒙古文、八思巴文、女真文等较明显的墨迹20多处,为所有发现摩崖题记当中数量最多的一处。墨迹中有“羊年”“猪年”“猴年”的落款,显然是在不同年代形成。题记出现最多的是“长生天气力里”这句蒙元时期文书之抬头句,属于当时规格较高的文书程式用语。另根据文种及文字书写形态,也不难断定为13—14世纪的题记遗存。

  第五站是满族屯特门嘎查。沿着往明水方向的乡道往北行驶至满族屯特门牧场嘎查,进入嘎查西面一山谷约3公里处,有较大的湿地。《题记》记载在沼泽地北,金界壕相断处中间地带一块“Г”形制的大石崖上有契丹、蒙、回鹘题记和动物岩画。我们在湿地北侧找到一处断崖,但采石造成大面积崩塌,全然不符合上述描述。在仔细寻找后终于在崩塌剩下的一面崖壁上找到了回鹘蒙古文、阿拉伯文题记以及如同道教符箓的墨迹。《题记》所记的回鹘文,实际是阿拉伯文,根据与回鹘蒙古文合璧状况可判断当是蒙元时期的波斯文或察合台文。蒙古文和阿拉伯文题记的一部分崖壁已经崩塌,文字被损毁,所剩的文字也十分模糊。而形似符箓的一组图案保存完整,其整体构图十分复杂,中心类似文字,周围有由一组组的横竖点和方形线条组成的图案,墨迹也相对较清晰。岩石有新近刨开的痕迹,采石作业可能仍在进行,这使题记遗迹状况岌岌可危,令人担忧。

  第六站是索伦镇吉拉斯台嘎查。该嘎查位于洮儿河南岸,在其南侧沿山路进入扎尔斯台峡谷约一公里,紧挨一条小河边有一处山崖。据当地老乡指点,此崖壁上绘有巨型马的图像,似乎也有文字,但崖壁被苔藓覆盖,简单洗刷后仍不能分辨人工绘刻痕迹,终未能确认文字和图像。

  第七站是索伦镇乌敦嘎查。乌敦嘎查位于洮儿河北岸,在河西侧山谷内约1000米处有乌敦三队农户都特家房舍,旁边有座东向西北的大山崖,当地人称比其格台。在长十多米、高约两米的范围内,纵横交错的断裂之间的小块崖面上共找到汉文、女真文或契丹文题记以及人物图像约20处。山崖上半部分的断崖使其下方形成一些凹陷,对题记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加上受太阳照射程度低,减缓了剥落和褪色,是所见墨书题记中墨迹最为清晰的题记群。女真文以及汉文墨迹中的“金山县”“平洲”等名称显示,此处题记早于蒙元时期,对此《题记》做了一些考证,并推测年代为金代,应当是正确的。
  
  开辟新研究领域的必要性
  
  由于客观条件所限,此次科右前旗还有几处未能进行调查。但以上对于大兴安岭地区摩崖题记所进行的初步考察已经大大超乎我们的预期,不仅重新确认了近半个世纪前文物工作者的考察成果,还有了新发现,使墨书题记和图像遗迹数达60余处,若加上阿尔山市和克什克腾旗境内的发现,大兴安岭地区多语种墨书题记已达100余处。而且这仅仅是目前已知摩崖题记遗存的一部分,可见整个大兴安岭地区摩崖题记资源十分可观,也证实了深入发掘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一直以来,与北方游牧民族相关的题记铭文遗存大多在境外发现,而且已经有200多年的研究和发掘历史,其中不乏一些历史和语言文化意义重大遗存,对于欧亚草原古代历史以及北方游牧民族历史文化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而在国内,很长一段时期内相关报道未受足够关注,更没有细致的调查研究,使这一领域研究一直以来处于空白状态。阿尔山摩崖题记的发现与研究打破了这一状况。根据我们的梳理以及此次的考察结果看,大兴安岭地区遗存本土摩崖题记资源十分丰富,在题材和文种的多样性方面毫不逊色于国外的摩崖题记遗存,可开辟区域摩崖题记研究新领域。而克什克腾旗多文种摩崖题记群的发现以及此次科右前旗的调查再确认,则彻底改变辽、金、蒙元时期摩崖墨书题记相关遗存本土资料匮乏的局面。对这些遗存开展系统调查、学术研究及文物保护,可进一步促进我国北方游牧民族历史和语言文字研究,也可推进对欧亚草原古代文化交往和传播历史的深入了解及学术研究,对于区域或地方的历史研究和文化建设自然也意义重大。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古代史研究所)

责任编辑:常畅